4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伴我同行」。
【资料图】
今天带来科幻小说《莱布尼茨的可能世界》连载的下部:
在猫猫统治下的世界,人类才是宠物。人类利用猫的科研成果前往宇宙,却通过黑洞进入了我们的世界。
本文收录于未来局“不存在”系列科幻选集《猫不存在》。
莱布尼茨的可能世界(上)
蔡建峰 | 1994年出生,福建泉州人。小说《尼伯龙根之歌》获未来科幻大师三等奖。《记忆捕手》收录于“中篇科幻佳作丛书·科幻剧院系列”《未来往事》,《汇流》收录于同系列《未然的历史》。
莱布尼茨的可能世界(下)
全文约88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戴着红色袖章的士兵们表情冰冷,眼神却狂热。他们不苟言笑,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压着伊芙进了地下。在一间潮湿昏暗、恶臭扑鼻的小房间,其中一个士兵单手用力钳住伊芙的手腕,将她狠狠推到墙上。
“发生了什么?”伊芙惶恐不安地问道。
没人回答她,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的整个身体被按在墙上,光洁的侧脸紧紧贴着湿漉漉的墙壁。墙壁上结着的苔藓传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黏腻感,难闻的霉味和刺鼻的恶臭令她头昏脑涨,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她感到一阵说不出口的屈辱,尽管她不明白士兵打算做什么,但她从这种对待牲畜似的行为举止中感受到了蔑视、狂热、征服欲和病态的权力向往。
她开始大喊大叫,疯狂挣扎,像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野兽。可她无力反抗。即使她穿越了一个时空,在黑洞中侥幸活命,但她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在面对压迫和暴力时除了尖叫或忍气吞声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名士兵已经无法彻底制服渐渐趋于疯狂的伊芙。另外两名士兵在那个男人的呼喝下上前帮忙,分别按住了她的手脚。他们瞪她、骂她、打她,却始终保持那副无动于衷的冰冷模样。
在一次次尝试中,士兵们费了大半天功夫才剥去那身宇航服。他们让她光溜溜、不着寸缕地站着,白皙细腻的胴体在阴暗的地下鲜明得仿佛会发光。她很美,的确很美,也许世间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抗这种妖冶的异性之美。可偏偏士兵们依旧面不改色,眼中丝毫没有流露出兽欲和疯狂,仿佛这样做纯粹只是为了剥去人的外衣,令她像一只原始野兽那般仓皇无助。
他们不打算侵犯她,恰恰相反,即使伊芙姿色动人,那一双双冷寂的碧蓝色眸子投射出的也依旧只有憎恶、不屑和唾弃。伊芙抱着双臂在墙角蹲下,其中一个士兵粗暴地把她拉起来,另一个士兵拿着针管上前抽了她的血,第三个士兵戴上一副口罩,瞪着冷酷无情的双眼检查她的肛门和生殖器是否藏有武器。
空气中弥漫着的酸臭味儿几乎快令人窒息。疯狂、不安和死亡的气息潜伏在那股恶臭之下,随着伊芙的每一次呼吸,悄悄然灌注她的体内,一点一滴将她推向绝望和恐惧的悬崖。
在忙完这一切之后,士兵们自顾自走了,丢下伊芙身陷囹圄,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哭泣。地下世界黯淡无光,终不见天日。黑暗仿佛一股阴郁模糊的大雾笼罩室内,唯有墙壁上一盏老旧的节能灯放射出微弱的白光。
片刻后,士兵们又回来了,带着一叠纸质报告。他们再次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不耐烦地为她套上一件泛黄的亚麻长袍。然后,他们带着她出了房间,踏上一条枯冗曲折的幽暗长廊。
他们上了楼,把伊芙带至一座高塔。
士兵敲了敲门,“长官,人已带到。”
“让她进来吧。”办公室内传来一道冷静而铿锵有力的男声。
铰链转动,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门自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枣红色的实木大班台后头微笑着看着他们,房间侧面还坐着一只泛着漆黑金属光泽的铁皮人,此时此刻正埋头纸笔填写着什么。
士兵们推搡着伊芙进了办公室。她被推了个趔趄,一个不慎狠狠摔在红黑色的羊绒地毯之上。铁皮人起身,从士兵手中接过纸质报告,又拉过一张椅子,拉起伊芙让她坐下。
眼镜男人对着士兵们挥了挥手,“你们出去吧。”他又看向铁皮人,“书记官,开始记录我们之间的对话吧。”
铁皮人点了点头,执笔做好准备。待那些粗暴强硬的士兵离去之后,伊芙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目光下意识落在那具铁皮人身上。这是猫世界中所不具有的东西,但猫的世界中却有类似的技术。她有几次进了猫主子的屋,侥幸看见当时的电视屏幕上正放映着铁皮猫的广告。猫主子们管那种铁皮猫为“喵呜”。猫们使唤喵呜,和这个世界的人类随心所欲差遣这种铁皮人如出一辙。
“我是哈罗德。”男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对我的机器人感兴趣?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吗?”
伊芙接连摇头。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紧张不安地绞动着手指。她脸色憔悴,头发凌乱,嘴唇紧紧抿起,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肌肤令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扭曲而卑微的白蛆。这下她明白了,铁皮人名叫“机器人”,就像铁皮猫名叫“喵呜”。
“你很愚蠢。”哈罗德继续说道,“我从未见过哪个犹太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走在街上。”他托了托眼镜,“我们对儿童有严格的管控,也禁止任何人和你们发生肉体上的关系。所有的犹太人、吉普赛人、同性恋、堕胎者、残疾人和精神病人都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之中。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犹太人了,你是如何躲过帝国保安总局的重重检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芙困惑地说道,“我来自猫的世界,只是一晃神就站在那儿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里是人类统治的世界,对吧?”她把自己的经历大致讲述了一遍,机器人一字不漏地记录下她阐述的全部。
关于伊芙的故事,哈罗德初听时尚且严肃,后来却哑然失笑。“原来是个疯子。”他身体往后一躺,双腿搁在桌上,“好吧,不管你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搞不清楚状况,总之,为了让自己少吃一点苦头,我建议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他顿了顿,“第一个问题,你在这片土地有和谁发生过肉体上的关系吗?”
伊芙带着满脑子困惑,老实地回答道:“有一个男人想请我喝酒,但我是没有答应——”
哈罗德人从机器人手中接过报告,开始翻阅。“嗯,在我们发现你的那间餐厅,”他一边点头一边喃喃自语,“当时还有不少人在场。人证、物证俱在,这就够了。”他抬起头,对着那机器人吩咐道,“向上面报告这件事,我建议出动秘密警察监控一段时间再行逮捕。”
“可是我没有答应他!”伊芙瞪大眼睛,焦急地说道,“你要对那个人做什么?他是无辜的,并没有和我——”
“那不重要,”哈罗德大手一挥,独断专横地说道,“重要的是他已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元首已将世界踩在脚下,我们对现实有着绝对的统治,但这还不够,我们必须进入到每一个人的思想之中。重要的从来不是如何为帝国而活,而是如何为帝国而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伊芙缩了缩脖子,寒意爬遍她的每一处肌肤,激起阵阵细碎的鸡皮疙瘩。
“不,你会明白的,任何人哪怕最初迷茫,最终也都会明白的。你想,权力是上帝,但权力也仅仅只是个单词。上帝是虚假的伪神,他的权力亦是幻觉,尼采借着疯子之口喊出‘上帝之死’,这是何等的真知灼见!你知道吗?根本没有所谓的作为理性本源的‘先验主体’,实际上只有操纵话语的权力。权力应被视为一种被配置起来的‘策略’,你可以认为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体,因为‘权力’和‘话语’才是所谓‘主体’的真相。‘规训权力’是直接通过监视、纪律、训练、治理和操控的身体而有效地运作,我们可以对那些潜在的不安分子施加肉体上的痛苦,但这还不够,我们还必须把那些潜藏在异端大脑里的妄念撕扯成碎片。犹太人的那套唯物主义在我们这儿行不通,因为现实只是主观意识的映射,而我们的统治不仅建立在现实,也建立在思想之上。权力是一种权力关系,权力效应也是在权力关系中产生出来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犹太人了,说实话,我会怀念你,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没有反抗者的反抗,没有反抗者某种程度的自由,支配者的权力就不会产生效果,权力关系也就不会扩大与散播。”
伊芙在椅子上缩得更紧了。她嘴唇嗫嚅着,几乎组织不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来。那个戴眼镜的男人眼中闪动着狂热与冷静,其坚定不移的语气和信手拈来的论断就像一记重拳狠狠砸伊芙的脸上、身上和耳膜上。
哈罗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浮现一缕微笑,“第二个问题,”他慢悠悠问道,“说说看,为什么在两家店之间,你先去了宠物店?你喜欢宠物吗?”
“我不知道,”伊芙虚弱无力地说道,“我只是下意识这么做。我想看看那些猫,我想看看这个不一样的世界,我曾以为这是最好的世界。”
哈罗德站起身,背负双手,“事实上,我们并非冷血无情,我们也有爱。”他绕着办公桌来回踱步,怀揣着虔诚和尊崇之情,“动物福利是我们的关注话题之一。你知道吗?元首在世时就是一个动物爱好者,戈林元帅也是一个动物保护管理论者。这的确是最好的世界,但仅仅是对雅利安人民而言,而不是你们。我们已经把你们从未来中抹去,很快,你们也将彻底灭绝在过往。”
伊芙感到遍体生寒。哈罗德的话语里潜藏着来自冰雪荒原的寒风,凌厉萧瑟的寒意冻结了她心中所有的幻想。那些关于“一个人类至上的美丽新世界”的憧憬和向往在这一刻都受地心引力拉扯,凄厉哀鸣着坠入深沉无望的深渊。
这是一个何等可怕、何其糟糕的腐烂世界!手足相残,党同伐异,人类对其他物种的爱甚至大于族群内部的彼此仇视。在猫的世界,所有人类都是出自同一个自由目的的兄弟姐妹,而在这个人类统治的世界——
好吧,她不知道。她不知道究竟是权力腐蚀人性,使人疯狂,还是人类流动的血液深处天生就埋藏着贪婪、自私、嫌恶、敌对、不公、战争和暴行的种子。她不知道,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猫统治的世界,那些主子们虽偶有间隙,却总能以和平方法解决,而人类却做不到。在人的世界,永远争执不断,永远兵戎相见,永远烧杀劫掠,永远充斥着暴力和谎言。
哈罗德背负双手低头沉思。在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出决断。“让士兵进来。”他对着机器人吩咐道。
英姿飒爽、带着红色袖章的士兵昂首挺胸走了进来。他们右手高举,五指并拢向前,敬了个礼。
哈罗德神色肃穆,回了个礼,“虽然公开行刑有利于振奋人心,”他沉着冷静地说,“但帝国已太久没出现魔鬼了。就这样吧,明天一早,秘密处决,避免引起公众恐慌。”
士兵们押送着伊芙前往郊外。
在颠簸震荡的路途上,莫名其妙的,伊芙长长舒了一口气,隐隐期待着子弹的到来。当士兵扣下扳机,当子弹在火光中飞射而出,她的脑袋会像西瓜一般炸开,或许暗红色的鲜血和灰白色的脑浆会涂洒一地,但毫无疑问,她也将再也无法感知世界。
当那一刻到来,死亡降临,一切就解决了,万事万物都将远去,就像雨水回归大海消融于无形。纵使她死前满腔困惑,但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她将不再呼吸,不再思考,也就不再疑惑,不再担忧,不再恐惧,不再痛苦。
她唯一还没放下的事是亚当去哪儿了?她衷心希望他不要掉到这个可怕的可能世界之中,这个世界比猫高高在上的世界还要糟糕一千万倍。
德式飞碟在郊外的田野间降落。司机按下按钮,打开后车厢的铁门。刽子手端着步枪钻了进来,又推着伊芙下了车。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丰收的田野上,头顶是铁灰色的苍穹和闪烁着苍白阳光的太阳。天气又闷又热,世界阴郁而昏暗。士兵让伊芙在一块荒草地中背对着他跪下。她能感受到膝盖下柔软的土壤正散发着阵阵热气,泛黄的野草杂乱丛生,有一只肥头大耳的灰兔从远处的灌木丛中探出半个脑袋,警惕而好奇地望着她。
伊芙抬起头,对上那只兔子黑漆漆、湿漉漉的纯真眼眸,忽然流下了沉默的泪水。身后传来步枪上膛的声音。她颤抖着闭上眼睛,在内心哀叹着,静静聆听秋风呜咽作响,带来远处小溪的潺潺流水声。
她重新睁开眼,只听见枪托护木摩擦军服的窸窣声和水声漎然。
然后是,一声枪响。
她看见兔子受了惊,转身钻进枯黄的草丛。在她身后,传来一阵闷响,而她还安然无恙。伊芙犹豫着回过头,看见那个士兵正瞪着惊疑不定的双眼,倒在血泊之间抽搐不止。人死之后,一股恶臭顺着排泄物从失去控制的括约肌中涌出,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气味,弥漫在郊外的田野之间。
司机不知何时已下了车,恭敬地站在车边。德式飞碟边上停着另外一辆崭新的黑色飞碟,一个戴着红色袖章的老人端着步枪朝着伊芙点头致意。他招了招手,伊芙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行刑者对这个女人动了邪念,”老人把枪塞到那个司机手中,“这会玷污伟大的雅利安血统,而你见到了这一幕,决定阻止这种令人难堪而不被容忍的罪行。”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是元首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司机激动难抑。他右手高举,五指并拢向前,敬了个礼,表情狂热而虔诚。
“跟我来吧,伊芙。”老人冲着她点了点头,坐进自己的飞碟之中。
伊芙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司机,又看了看老人。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进那辆崭新的黑色飞碟中。很快,飞碟冲进阴厉低沉的天空,大地、田野、林木、司机、尸体、德式飞碟在她的视野中迅速缩小。
“我已经派人了解一切情况了,伊芙。”老人敲打着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道,“先前审问你的人叫哈罗德,他是戈培尔的养子,戈培尔是帝国宣传部长,牙尖嘴利,所以哈罗德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哈罗德和我说了你们的权力和你们统治世界的方式。”伊芙轻声说道。
“我们的权力?哈,我们的权力!”老人自嘲一笑,嘟哝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掌控一切,从那台书记官那里得知了你们的对话内容。哈罗德那些话,不过是对尼采和福柯的引用和曲解。”
“曲解?这么说,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你是光顾那个对立面的?”
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获得知识的意志就是权力意志,但人们并不是为了知识而认识,也不是为了追求纯粹真理,而是为了使知识服务于获取权力、排除他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权力是手段,但更是目的。”老人激动地解释道,“人们凭借权力区分真与假、善与恶、理性与疯癫,这种区分实际上暗含着一种挑选,是控制、统治和确保利益的权力。所有的力量关系都是权力关系,渴望知识的意志在实际运作上就像一个庞大的排除异己的机制。”他比划着手势,努力组织语言,“事实上,从折磨肉体的惩罚到监控灵魂的规训,并不意味着社会更加人道,恰恰相反,一种新型的微观权力和一个新型的规训社会兴起。你想想我为什么能及时赶到,抢在士兵们开枪之前找到你?权力关系渗透在整个社会的表层,现代社会是一种新型的全景敞视机制。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人人监视我,我监视人人,人们忠于同一固定形象而不相信彼此,元首的照片无处不在,就像圣像崇拜,只是对其神力和感染力的迷信。”
“你是谁?”伊芙若有所思地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我曾是‘元首的影子’,但希特勒因惧怕死亡而躲入冷冻舱之后,我就成了这个帝国实际上的控制者。”老人将飞行模式切换至自动驾驶,又为自己剪开一支雪茄。
伊芙摇了摇头,“不,你不是。”她轻声说道,“你是亚当,对吗?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同时触碰了气泡膜,为什么会——”
老人笑了笑,“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所谓的‘同时’,不过是我们的主观感受。”他解释道,“实际上,哪怕是一微妙的差距,都足以在荡起的时空涟漪中渐行渐远。”
“你比我提前来到这个可能世界。”伊芙低垂眼睑,道出真相,“在时间之外,一微妙的差距可能就对应着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延迟。”她低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亚当,为什么你会成为这个帝国的控制者?”
亚当降下窗户,默默抽了一口雪茄,又重重吐了一口气。青色的烟雾从他的唇齿间喷吐而出,打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又飘回他的面前。雪茄的烟雾将他的苍老五官笼罩,暗红色的雪茄头燃烧着,在一片朦胧中忽明忽暗。“好眼力,伊芙,这都没能瞒过你。”他勉强笑了笑,揉搓着白色的眉毛,卸掉脸上的老人妆,“很抱歉,这个世界的人类不如我们来的世界发达,这里的人儿也只有短短几十年可活,我为了不显得太过突兀,不得不化妆成这样。”
伊芙盯着那沧桑的双眼,下意识捏紧拳头。
“我来的时候,战争处于白热化阶段。”亚当叹了一口气,解释道,“当时,战况胶着,德国围攻列宁格勒九百多天而不下,胜利的天秤渐渐发生变化。在接触气泡膜之后,我凭空出现在柏林的地堡,被当时目睹这一幕的戈培尔带到那个男人面前。你知道我经常接触喵斯威尔和它的研究吧?”
伊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为了活命,就为那些精神变态和狂徒设计武器,对吗?”她蹙起好看的眉头,“你甚至帮助那些人残害我们的同胞!亚当,你看清楚了吗?这里不是我们想要的可能世界,这个世界糟透了,一点儿都不——”
“我没有办法!”亚当拍打方向盘,大声打断道,“当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根本完全不清楚状况!我找不到你,伊芙,当时我孤身一人在最动荡的年代,希特勒答应帮我寻找你,也答应资助我的研究。”他狠狠抽了一口雪茄,又被呛得咳嗽不止,“我做了错事,伊芙,盟国本该胜利,我为德军带来了喵斯威尔的V2火箭、球形坦克、鼠式坦克、古斯塔夫巨炮……我的到来使这个可能世界发生变化。”
伊芙静静看着亚当,“你带来了喵斯威尔的科技,你就不该那么做,你帮助那些战争狂人打赢了他们最想要的战争。”她的语气深沉而悲哀,就连目光也渐渐流露出绝望,“现在,亚当,这下好了,我们都被困在这个可能世界,我们回不去了,也无法回去。我们将在这个最糟糕的世界腐烂,而你将带着愧疚、背负罪恶死去。”
“不,不,不会的!”亚当握紧雪茄,大声说道,“伊芙,听我说,我找到了修正这一切的方法。德国曾有一个名叫莱布尼茨的人认为,世界是可能的事物组合,现实世界就是由所有存在的可能事物所形成的组合。可能事物有不同的组合,有的组合比别的组合更加完美。因此,有许多的可能世界,每一由可能事物所形成的组合就是一个可能世界。”他又咳嗽了一声,迫切的语气像抓紧最后一根稻草的落水之人,“也就是说,既然存在一个轴心国胜利的世界,就必然也存在盟军胜利的人类世界。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元首的影子’是马丁·鲍曼而不是我。我看得仔仔细细,那个世界的轴心国的确战败。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重新打造机器,前往那个人类世界。我已经让全世界的科学家投入到纳粹钟的研究之中,那是一种反重力装置,甚至可以扭曲时间——”
伊芙摇了摇头,“真的吗?亚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她忧郁地看着亚当,失落地笑着,“丢下这一切烂摊子,去另外一个更好的世界?毁了这个世界还不够吗?难道我们还得毁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伊芙,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亚当挥舞手臂,激烈地争辩道,“平行时空论证了莱布尼茨的可能世界。有无数个时空,就有无数种可能。即使我没来这个世界,也总有那么一个世界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人类只是卑微而渺小的生物,猫也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自由意志,只是无限多可能中必然会发生的其中一种可能。”
“我明白了,”伊芙平静地问道,“纳粹钟在哪?”
“这么说,你同意了?”亚当惊喜地看着她,“我们可以一起前往那个新世界,你要学的还很多。然后,我们可以将那个猫世界的旧友接过来,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培训班,帮助旧友迅速融入这个世界。”
伊芙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你,亚当,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挥了挥手,一脸厌倦地说道,“带我去纳粹钟那儿,我已经累了,只想回家。”
“家?”亚当困惑地看着她。
“是的,家。我不想在这里呆着,也不想去往另一个可能世界。”伊芙依靠在窗边,呢喃道,“那个猫的世界,就是我们的家,相比起这里,甚至可以说是我们的乌托邦。至少,在那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冲突,没有暴力,没有不公,我们至少什么都不用想,也不必经历同类之间你死我活的对抗。人类都该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我们依靠智慧而非诉诸武力,这才是我理想的可能世界。”
“可是,你说的那个可能世界必然存在于某处呀!”亚当不解地喊道,“它就在那儿,在那无数幽蓝色的时空触手之上,静静等待着我们去发现。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呢?”
“是的,亚当,但那不是我们的世界。”伊芙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说道,“我想明白了,没有绝对完美的世界,乌托邦只存于幻想。即使人生可以重来,即使可能事物有不同的组合,即使世界具备无限可能性,我们也必须认清自身。”她低垂眼睑,眼神低落而沮丧,“亚当,难道你还没看明白吗?即使没有猫来统治,人也会自相残杀。‘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想要什么?这一切意义何在?’我情不自禁这样问自己。我想,我们都会死,但我们必须为生命中不同的可能性负责,无论我们是否找到存在的意义。”
伊芙回来了,独自一人,返程时落到了离开之后不久的那个时空。这个时空存在两个伊芙,一个在飞船上冬眠,准备进行穿越黑洞之旅,一个却早已结束穿越之旅进而归乡。由于存在一定的时间差,喵斯威尔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归来,毕竟在猫的眼中,所有人类都长一个样。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悉达多和李耳顺着地道前来拜访她。在她的小窝边,他们向她解释喵格丽特变得呆滞而无神的缘由——喵库斯带着自己的妻子去了神经科,医生切断了喵格丽特的额叶,这样一来,女主子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因一点儿小事就大惊小怪、过度紧张了。
伊芙毫不意外。放在以前,她或许会为此感到悲伤,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喵库斯或许不爱自己的妻子,又或许只是需要一个足以用来解决发情期需求的固定对象。权力是一种关系,这世界总是存在一些野心勃勃的控制狂,他们的欲望无处宣泄,他们的狂热无处安放,最终只能倾注在某种合法的权力关系之上。
但是,无所谓,反正这样的事情在那个人类至上的世界遍地都是。在那个人类世界,没有最坏,只有更坏,人类对于恶的想象力可比猫们大多了。
对于那个世界,伊芙向他们编织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亚当在黑洞穿越中死了。她成功抵达了那个世界,但那是一个糟糕的世界,人类生活尚可,却始终摆脱不了猫的控制。每个人都是猫奴,人们一见到猫们就走不动路。猫仍旧是主子,人们甚至为了养猫而主动背负所有工作。更可悲的是,人类主宰的世界其污染程度已不可想象,绝大部分物种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唯有少数龟类还保持着应有的长寿。
“鉴于此,大家还是好好呆在这里吧,”伊芙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安慰道,“至少,虽然同为宠物,但猫们不会压榨我们的劳动力。我们好吃好喝,至少换个角度来看,是猫们努力为我们工作呢。”
“除此之外,”李耳好奇地问道,“难道你就没从那个世界带回来什么吗?”
伊芙笑了笑,“我带回来诗歌和艺术创作,还有一些缓解无聊的小游戏。”她俏皮地说道, “我尝试着写了一首诗,你们愿意听我朗读吗?”
“当然,”悉达多兴奋地说道,“真没想到,伊芙,那个世界教会了你这些。妙极了,诗歌不再是猫们的领域,也许我们有一天可以推翻猫的统治。”
伊芙眨了眨眼睛,朱唇轻启,轻柔的嗓音带着一种悲而不伤的空灵感——
穿越无水的荒漠
寻找现实的面包
死亡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生命是死亡的黑色幽默
所有这些
躁动的不安,蛰伏的绝望
和隐秘的悲伤
在混乱无序的熵增中皆已烟消云散
每一个人心中
都压着西西弗的巨石
我曾是迷失的那一个
今亦如是
(完)
编者按
作者在小说中巧妙地设置了一些悬念,使得整个故事更加吸引人,读者难以预测故事的走向,增加了故事的趣味性。除了跌宕的悬念,小说的描写也很细腻、生动,营造出了富有想象力的情境,让读者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错位感。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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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